长篇连载《燕子花开》

第十九章

　　时间过得真快，庆丰副业队在南山纺织厂又做了一年。建筑队完成了一栋办公楼的建设，搬运队由原来的五辆板车发展成十辆。去年只干了三个多月，收入二千五百多元。今年的收入是去年的十倍，个人的奖励比去年更多了，这可乐坏了田队长和副业队的社员们。

　　贺旭云更高兴，这一年她还收获了爱情。她对未来婆婆的孝心感动了副业队的人，大伙凑齐了买药的钱。由于旭云的善举，也感动了指挥部，张小雨转为了合同工。

　　今天是腊月二十七，副业队要回家过年了。张小雨用四元钱买了一些杉木尾材，又用三元钱买了两块做床的厚板子。杨木匠吩咐徒弟回家后第二天都到张小雨家，把张小雨设计的新式六弯床做好。木匠张来宝还偷偷弄了一小桶红漆，准备给张小雨漆家具用。石子生弄了两桶石灰泥，准备给小雨刷墙壁。贺旭云要石子生别这样做。石子生说：“我提前走，和你们没关系。”贺旭云则把张小雨买木材的发票放在口袋里，等出厂时让门卫检查。贺旭云想到就要结婚了，两家还有许多事要做，她不免有点着急。临走时，她对夏荷说：“快过年了，我还什么东西都没准备，小雨明天不知什么时候回家。”夏荷说：“没事，明天我们会帮小雨家收拾房子，我就和你一起去买嫁妆。”“那太好了。”贺旭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。

　　副业队拖着板车回家过渡口时，欧阳盈月来了。她提着包，拉着旭云的手说：“旭云，你要结婚了，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，这段的确凉，正好做个围帐，一点心意。”贺旭云说：“欧阳会计，你对我们太好了，上次买药你贴了不少，今天又这样，我们受不起呀。”“旭云，你说什么呀，我们是老朋友。夏荷姐，你说是不是？”夏荷说：“她也是一片真心，旭云你就收下吧。欧阳会计，我们都是红娘，初三我们是要坐大边的啊。”欧阳盈月哈哈大笑说：“真的，我也是红娘。”

　　贺旭云回到家，全家人正等着她吃饭。贺大妈还特意准备了旭云最爱的菜——白辣椒炒肉和油炸小鱼。弟妹们知道姐姐回来了，也自然高兴，都抢着要和姐姐坐在一起。旭云见弟妹们高兴，忙夹了几条鱼放在弟弟的碗里，说：“还是弟弟乖，你不用抢，姐给你夹。”弟弟说：“还是姐姐好，如果你嫁出去了，就没人给我夹菜了。姐姐你不嫁行不行？”弟弟的话把全家人逗乐了。贺支书品着小酒说：“大姐姐不嫁了，就把你嫁出去。”“我是男孩，怎么嫁？要嫁把二姐、三姐嫁出去。”“你胡说，我不嫁人，陪你一辈子，笨蛋。”旭芳用筷子来打弟弟。旭云用手替他挡住了，说：“旭建才不是笨蛋，你是男子汉，将来要娶媳妇，姐姐们都会嫁出去。”弟弟说：“对，把她们嫁出去，我守着爹妈，养他们的老。”贺大妈听了笑呵呵地说：“还是我儿子懂事，是谁告诉你的呀？”弟弟说：“是大姐告诉我的。”弟弟的话说出了旭云的心事，自己就要嫁人了，心里还是蛮留念爹妈的。父母看到了女儿的心思，贺支书把话题扯开了说：“张小雨回家没有？”旭云说：“他明天不知什么时候回家。”母亲着急地说：“时间这样紧，不知他家是怎么安排的。老头子，明天你到他家看看，请几个人帮亲家收拾收拾。”贺旭云忙说：“不用了，小雨都安排好了。打六弯床材料都买好了，原本打算开晚工在厂里做好，考虑到影响不好，明天到他家做。明天泥工也帮他家收拾屋子，所以你们不用操心了。”贺旭云快言快语。爹妈高兴地说：“瞧这小子挺有能耐，群众关系这么好。”“那是，张小雨平时对别人好，杨木匠特别佩服他。要不是张小雨，我们乡下泥木工建不好办公楼，他们没有一个会看图纸。”

　　旭云她妈说：“张家的事办好了，你的嫁妆可还没办好，我给你准备四铺四盖。棉被弹好了，包单印心，我也不知你爱什么，所以只能让你自己去买。上次给你的线，你给亲家买了药，现在不知分了多少钱。”旭云生气地说：“这件事，我向你讲清楚了，妈你怎么又提？爹爹你知道我这件事做对了，厂里领导还表扬了我，钱的问题也解决了。杨大爹为头，大伙给我们捐了二百多元。是大伙向杨大爹做的箱子捐钱，谁捐了多少，我也不知道。杨大爹说，一个未过门的媳妇，拿嫁妆钱替婆婆买药，我们要向她学习。一块二块随大家捐，不计什么人情。旭云和小雨去年也帮助过张来宝。过了几天，打开箱子一看，一共二百二十四块钱。杨大爹当众把钱给了我。”

　　旭云爹妈听了，高兴极了。贺支书说：“我女儿懂事了。这叫好人有好报。百善孝为先，老婆子，女儿不错，他们两口子一定有出息。”

　　旭云拿出一包白布给母亲看：“妈妈，这是欧阳会计送我的，好看吗？”“好面料，我女儿赶时髦了，想做围帐。欧阳会计送的是个大人情。你家娘送了一对漂亮的银耳环，老头子，小雨她妈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女儿。”贺支书：“一点没错，他妈娘家在汉口开过绸缎铺，两姐妹跑兵失散，四处流浪。你家娘被张家收留，后嫁给了他儿子张贤贵。他家有点田地，日子还算可以，土改时划为了富裕中农。不幸的是张贤贵死得早，邹淑芳知书达理，年轻漂亮不幸守寡了。”旭云她妈听了，冲了一句：“说到漂亮女人，就起劲，什么德性！”“你不是在问我吗？我也是随便说说，你看她如今病成那样了，还是那样精精致致。旭云我没说错吧。”“是的，小雨妈病好多了，脸也红润了。妈你也别斗嘴了，小雨的姨妈后来找到了没有？”贺支书叹了口气说：“兵荒马乱的，到哪里去找？解放后也找过几次，也没找到。她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。旭云，你嫁过去，对婆婆好点。再者那耳环你千万不能戴，这影响不好。”“爹，我知道，我一直没对人讲，明天我买一对假耳环戴。”“运洋味呀。”她妈说。“老婆子，不是运洋味，这叫以假乱真。”

　　旭云妈说：“旭云，我们马上要请客了，张家对我家亲戚六眷的礼金，还是要给的。不给他们会说我们缺少礼数。”贺旭云急了：“还要这个礼金？小雨就给了我七十块钱，你看够不够？另外四鱼四肉，在大媒酒那天，小雨会赶早送过来。如果七十元钱不够，他可没办法了，我就少买点嫁妆，或者我的收音机也不买了。”

　　旭云她妈接过钱说：“养女儿倒了八辈子霉。旭云你知道四铺四盖、夏布纹帐、五屉柜、面架、新郎新娘的衣服、介绍人的皮鞋，我要为你花多少钱？想不到你尽替张小雨说话，他为你用了几个钱？”

　　贺旭云听妈这么一说，也生气地说：“妈，我知道你用了钱，我家们困难，他家更困难。要不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，出嫁的那天，我背着工地上那套牛吃的被子到他家去好了。”

　　贺支书听娘儿俩斗嘴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猛吸了一口烟，又吐了出来，叹声气说：“旭云，你怎么跟你娘说话呢？她是舍不得你，并不是不给你这些东西。这也不怪你娘，这年月家家一样穷，我当支书

　　也窝囊，连一个女都嫁不起。老婆子，你也不要埋怨，小雨尽力了。这七十元钱你收下，亲戚少打点一些。旭云，收音机你就不买了，爹跟你另想办法。”旭云她妈说：“旭云，妈对不起你，我们也尽力了，你说张家比我们还困难，这也是实情。希望你们今后的日子越过越好。”“妈，别说了。我比其他出嫁的姑娘强多了，日后我会好好报答您二老的。”旭云这一说，把爹妈的心都说碎了，三人都流下眼泪。

　　二十八日下午厂里才放假，张小雨急匆匆地往家赶。他不知副业队的人替他收拾的房子怎么样了。到家一看，他惊呆了，全副业队的人一个不落地在帮助他收拾房子。泥工张汉林、李有田在李大爹的带领下已砌完了新房的间墙，正用石灰浆刷白墙壁。他们一个个满脸都是石灰水，变成了白花脸。石子生对张小雨说：“小雨，台上演戏的是黑包公，今天我们个个是白脸小生，这就是我们大哥给你的面子。你小子结婚，我们忙了一天，还不赶快敬烟。”张小雨醒悟过来说：“那是，我买烟去。”

　　他在供销社买了三条沅水香烟，给所有帮忙的每人一包。田队长告诉他：“陈队长到这里来过，说我们拖来的八百口红砖，就不收钱了，作为生产队送给你的礼物。杨大爹的师徒正在隔壁屋里做你设计的新床。”张小雨激动地说：“谢谢田队长，想不到收拾得这样快。陈队长我会请他来吃晚饭。现在我向杨大爹敬烟去。”

　　杨木匠见张小雨来了，拿开叼在嘴上的小烟杆说：“小雨，你设计的新床，我们快做好了，你看做得对不对？”张小雨敬完香烟后说：“劳驾，您在这里指挥，做得很好，晚辈实在感谢不尽。还有张师傅和李师傅，你们辛苦了，谢谢。”杨木匠说：“小雨，这么客气，买什么沅水香烟，买红橘烟就不错了。我老头子只抽旱烟，今天就算是开洋荤。”

　　张来宝接过香烟说：“去年多亏你和旭云帮忙，我才顺利订了婚，结了婚。如今你们结婚，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！这床新式样，是我们大队的第一张。今天我们给你做了式样，尺寸我们都记住了，今后谁家娶媳妇，我们就可以做这样的床了。”“六弯铺。”张小雨补充说。“瞧我这记性，是六弯床，床的三方都有两个半圆的弯，一个床厅、两个木架子，不用木

　　孔连接，而是用铁挂扣，拆装都很方便。这么说来，我们不是来帮忙的，而是来学技术的，所以我们还要谢谢你了。”李师傅也跟着说：“是该谢谢他，那我们就把烟退给他。”张小雨慌忙说：“李师傅，你这不是讥笑我吗？我敬烟来晚了。”李师傅又说：“不晚，不晚。小雨，我问你，这三方都是镜子，你和旭云在床上唱戏，有多少对新人呀，那真是看西洋镜。”在场的师傅都笑了。杨大爹说：“就是他嘴臭。”

　　张小雨谢过木匠师傅，又来到厨房，给春桃、冬梅姐发烟。冬梅说她们不抽，不要了。在厨房的张大妈说：“多亏了二位，这香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，那一定要收下。”春桃说：“张大妈发话了，我们就收下。张大妈，您儿子有出息，又娶了漂亮的好媳妇。小尘又在县里读高中，长得比他哥还高，今后肯定有出息。您的病也快好了，真是双喜临门呀。”张小雨有一个多月未见母亲了，今天见母亲气色好多了，心里比什么都高兴。他说：“这都是托大家的福，我妈病好得快，谢谢乡亲们平时里对我妈的照顾。”春桃说：“谢什么呀，你也帮助我们读书识字，都是乡里乡亲的，在一口锅里吃饭，不用谢。还是你妈有远见，送你们多读书，就是和别人不一样。今后我也要让我的儿子多读点书，冬梅你说是吗？”冬梅说：“我们没有张大妈的好福气，她两个儿子都会读书。哪晓得我的儿子今后会不会读书，要是像他爸一样，也是个死大块就难了。”张小雨说：“冬梅姐，你还以为他笨，他脑子比谁都精，我们可比不上他。这回多亏他弄了石灰泥，我都没想到把整个屋子刷白。他够仗义的，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们。今后你们儿子上学了，有空我就给他补习补习，一定会考个好大学的。”这话把春桃、冬梅说乐了。“小雨，有你这句话，我们就放心了。我们的儿子再不是死文盲了。”

　　吃晚饭的时候，足足开了三大桌，陈队长也请来了，夏荷和旭云买嫁妆也回来了。贺旭云见张家的三间旧瓦房，一天之间，旧貌换了新颜，对夏荷说：“这里一切多亏了你家田队长，买嫁妆又多亏了你。”夏荷说：“不靠我们，靠大家。”

　　张小雨频频给大家敬酒，贺旭云给大家添菜添饭，沏茶倒水，这是张家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。张大妈感到十分欣慰，儿子终于长大了，一切不用她操心了。

　　吃过饭，喝过茶，忙碌了一天的大伙儿，都起身告辞。田队长代表张家谢谢各位。张小雨、贺旭云也谢大家。大家都说初四来贺喜，只有张来宝小声对张小雨说，他弄来了一桶红漆，明天给他漆家具，张小雨握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，张来宝知道，这是很感谢他的意思。

　　男人们走了，留下来的女人抢着看贺旭云买回来的新嫁妆。夏荷在一张方桌上铺上旧垫单，说：“旭云她妈准备的是四铺四盖，比别家客气，一般都是三铺三盖。张大妈、春桃、冬梅，这四床印心怎么样，我选的都是红色，都是好布料，一床大红，两床浅红，一床紫红，花式选的是暗花和绣花。”春桃、冬梅说：“四床都好看，各有特色。”张大妈看了看，摸了摸说：“还是夏荷有眼光，旭云，你们的生活一定红红火火。”贺旭云高兴地拉着妈的手说：“妈说好，就是好。”

　　“旭云，你嘴变甜了，大妈听了多高兴呀。”秋菊人还没进屋，赞扬声就进屋了。旭云忙迎上去说：“秋菊姐，我正想请你帮忙，你来得正好。你看这印心、被面都可以吧，缝纫的事就有劳你了，明天请你上我家去。”秋菊爽快地说：“那好呀，今天我是要来帮忙的，张春生他姑来了。晚上听张春生说，张小雨的房子收拾好了，你们正在看嫁妆，我就赶忙过来了。明天你们几位都去吧？”

　　夏荷说：“是呀，我们都去。我们都没有学过缝纫，就只能跟你打下手了。”

　　冬梅说：“是呀，明天一早我要石子生把你家和我家的两台缝纫

　　机都拖过去，我们一起到旭云家吃早餐，一切听秋菊指挥，我当车工，你主剪刀。”

　　秋菊也有点为难地说：“这些活都好说，就是新郎新娘的外衣，我怕做不好。”

　　旭云说：“我们的新服做好了，昨天我们都试过了。四位姐姐去了，就是缝缝被面和蚊帐，再做几套内衣。我也没有钱扯那么多布做衣裳。明天是二十九，就麻烦各位姐姐了。”春桃笑着说：“你们三位听到没有，旭云等不及了，才请我们的。”说着大家哈哈大笑。

　　张大妈对四位铁姑娘都十分喜欢，说：“你们过去是铁姑娘，如今是贤德的好嫂子了，这么肯帮旭云的忙！我为旭云手工做了一件棉夹袄，是我用从前的一块布料做成的，现在趁你们的高兴劲，看看适不适合？”

　　不等张大妈把话说完，夏荷走近张大妈说：“张大妈，早就听我娘说，您的针线活做得好。您快拿出来，让我们一饱眼福。”张大妈从她箱子里拿出一件棉夹袄，摆在众人面前，大家眼睛为之一亮：“啊！”这是一件粉红色缎子做的薄棉夹袄，圆角便装，中间开缝，一排整齐的布扣和面料的颜色相同。夏荷从桌子上拿到手中近距离看了看说：“这缎子柔软有暗花，是什么花？”张大妈笑眯眯地说：“富贵牡丹。”“张大妈，您的手工真好，这线珠子扎得又细又整齐，机器扎得也不过如此。”大家争相观看。冬梅性急地说：“别看了，旭云快来试试。”

　　旭云脱下笨重的棉衣，又脱下一件背心，再穿上这件粉红色的新装，从上到下扣上布扣。圆角衣领紧贴修长的脖子，掐腰的夹袄，显示出女人的苗条，再加上挺胸和下摆更显示出了女人的曲线美。张大妈帮旭云扯了扯衣服问：“还合身吧？”大家只顾注意贺旭云穿的新衣服，这时才回过神，连声说：“合身，大妈手艺真好，旭云穿了很漂亮。”铁姑娘们都爱美，爱赶时髦，但在青、蓝、黄三主色的年代局限了她们的眼界，这回她们大开眼界了。夏荷轻声说：“旭云，让我试试。”当夏荷拿到手中时，比了比就犹豫了。张大妈说：“夏荷，我没有那么多忌讳，你们都是有福之人，我家旭云沾光还来不及，你们就试试吧。”

　　她们见张大妈这样说，于是轮番试穿了，夏荷穿了最合适。夏荷拉着大妈的手说：“大妈，您今天让我们开了眼界，看来您不光手艺好，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。”张大妈听了笑着说：“夏荷，你嘴甜，逗我高兴。什么大美人，我一个病老婆子，多亏旭云拿钱给我买了特效药，病才有好转。我就想给旭云做点什么，翻箱倒柜，找到了这块布料，当时她不在身边，没法量尺寸，我就揣摩着做了这件衣服，新式样我不知道，就按旧式样做的。旭云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，要是我的病没好转，想做也做不成。这式样能不能做新娘装，我也拿不准，大家说了算。”说着张大妈眼睛噙满了泪水。旭云忙说：“妈妈，我很喜欢。您的药费，副业队的工友们都

　　凑了，您可千万不要记在旭云头上。”

　　张大妈更激动了，说：“旭云你也不错，副业队是我的恩人，我们一定要记住他们的恩情。”

　　夏荷说：“张大妈，您别放在心上了，谁都有个难的时候，大家搭把手就过去了。过去小雨旭云也帮过别人。张大妈，这件衣服做新娘装最好看，大家说是不是？”大家一致认同。

　　夏荷心细，又问：“张大妈，上身穿这件夹袄，下身配什么颜色的裤子？”

　　张大妈想了想说：“过去是配同色的短裙子，现在不能这样穿了，那就穿青色的裤子，要紧身一点就行了。唉呀，我还有一条乳白色的披肩。”说着把披肩拿出来了。大家一看，以为是一条头巾，旭云接过来不知怎么弄。夏荷聪明，她说：“旭云穿上衣服，要大妈给弄好。”张大妈把披肩叠好，披在旭云的衣服上，从身后通过双肩披到胸前。大妈叫贺旭云用手轻轻地拿着披肩，挺胸抬头，让披肩从后向前自然地披在身上。红色的夹袄，乳白色的披肩，使新娘更加显得雍容华贵。披肩这服饰对夏荷、旭云这年代的人来说是从未见到和听到的，今天经张大妈这样搭配摆弄，她们以乎懂得了一点，原来女人可以这样打扮。

　　正当大家欢欢喜喜要离开张家时，张小雨和张小尘两兄弟买了一头猪赶回家了。张大妈担心地问：“小雨，你买头猪回来，这要多少钱呀？”张小雨说：“是泥工李有田家的，这头猪不大，每斤四角四，我出了四角五，共五十八元九角八分，李家很高兴，答应赊给我，办完酒再给钱。吴屠夫说，自己杀猪合算，还说这是一头梅坨子猪，长圆了膘，出肉率高，肉也鲜嫩，可出九十四斤肉。除过礼的四十斤，还剩五十四斤，办十二桌没问题。妈，我来不及和您商量就买回来了。”不等张大妈开口，夏荷说：“大妈没怪你的意思，怕钱不够。听你一说，就放心了。”张大妈又开心地笑了：“没错，有了一头猪，酒席就好办了。”秋菊说：“张小雨，快把猪赶到猪牢里，你妈给旭云做了一件很漂亮的新装，让你这个当新郎的先睹为快。”

　　张小雨两兄弟把猪赶进猪牢，洗完手脸来到房间。他两兄弟也眼前一亮。红装素裹的旭云犹如一朵出水芙蓉，有红有白，白里透红，

像换了一个人似的。过去看贺旭云是热情开放，有粗犷之美。现在这样打扮，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秀丽文静的典雅之美。母亲这样做是想使贺旭云变成淑女的形象，其用心良苦。

　　春桃见他两兄弟看呆了，看得贺旭云不好意思，就说：“你们两个看了半天，怎么一句话也没有，好不好？”张小雨回过神来说：“妈，您这件衣服做得真好看，这样打扮，显得柔和文静。”张小尘也说：“真好看，哥你们照结婚照没有？”“照了呀！”“是不是穿这件照的？”“不是呀！你是说穿这件衣服更加好看，更有纪念意义？”“是呀！改天旭云姐有空，我画张素描，再用相框框好。”大家听了很惊奇。张小雨说：“小尘，你能画得像？”张小尘红着脸说：“画不好不要钱。”“什么呀，你还要哥嫂的钱？”“不是，我是说我一定能画得很好。不要钱是一种态度，说快了就说错话了。”大家都被这个腼腆的孩子逗乐了。四位姐姐说：“小尘，哪天也为我们画一张，我们一定给钱。”张小尘高兴地说：“也不收钱，每人画一张，一言为定。”

　　夏荷说：“那好，时间不早了，旭云就交给小雨送回家。大妈，我们告辞了。”

　　小雨的母亲见她们走了，就对贺旭云说：“小雨才回家，有些事，我还来不及问他。刚才小雨把猪买回来了，我知道四鱼四肉准备好了，这是大媒酒，小雨要送去过礼的，还有旭云家的亲戚的礼金，我们也要给过礼钱。夏荷没有提到，小雨，这个礼数不能省。”张小雨说：“这个我也不知道，旭云，你家该给礼的有多少家？我还有点钱，今晚我就送过去。”

　　贺旭云见母亲太多礼了，说：“这个钱，您就不要给了。小雨给了我七十元钱，我已经给我娘了，每户五元礼金。已经够了，不用再给了。”

　　“那七十元是给你买衣服的，那怎么行？”张小雨说

　　“妈妈给我做了这么漂亮的衣服，我还买什么衣服？小雨，你还有多少钱，猪都是赊的，你还要买鱼买烟买酒，介绍人、高宾的打发都要钱。我们的衣服就少做点，以后再做也不迟。妈妈，你说呢？”

　　张大妈叹了一口气说：“难为你了，结婚就这么一次，是妈委屈你了。也谢谢你爹妈为我们考虑，小雨，这个就依旭云的办。还有一件事，接亲那天，小雨要厨师准备一桌告祖席，并扯三尺红绸子，是告祖用的。可如今家家都没有祖宗牌位了，但告祖不能省。祖宗不能

　　忘记，就放在堂屋的上方，两家都要祭祖。小雨，旭云，妈告诉你们，我们是中国人，我们可以跪天跪地跪祖宗和父母，其他的都不跪。那年跑兵，遇上了鬼子，我们两姐妹没有跪，也闯过去了。”小雨和旭云听了很感动，流下了眼泪。他们双双握住母亲的手说：“妈妈教导的是。我们会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，懂孝道的中国人。”母亲摸着他们的手说：“你们知道这两点，我就放心了，希望我家代代相传。”

　　张小雨长期在母亲的教导下成长。母亲教他为人处事，教他立志学习，报效祖国，他都是照母亲的话做的。今天母亲从祭祖挂红，上升到民族大义，母亲就是人们所说的知书达理。对贺旭云来说，这不是一般的感动，是她从未受到过的教育。小雨的母亲就是与别的妈妈不同，看起来弱不禁风，骨子里却有一股正气，说出话来能震撼人心。这算是老人家对她的第一次教育，她感到深刻、崇高而又服气，她要适应这个家庭的生活，就要事事处处向老人学习。

　　在张小雨送贺旭云回家的路上，旭云问：“小雨，你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不同。昨晚听我爹说，你妈的娘家是大户人家，她是读过书的人，今天我看到她为我做的新装，那披肩，我们从未见过。她凭感觉就做得那样合身，真是叫我佩服。夏荷她们都爱美，但最懂美的是你母亲。从她今天教导我们的话来说，你母亲真了不起，有胆有识，我与她相差远了。我真怕嫁过来和她相处不好。”

　　张小雨看到贺旭云一副诚实的样子，心里很高兴，这正是母亲高明的地方。她是在以心换心地教育旭云，让她成为一个懂大理、识大体、温良高雅的女人。张小雨高兴地对她说：“这你不用担心，她不会那样小心眼儿。平时教育我们都是轻言细雨，润物细无声。她说什么，你听明白就行。”

　　“要是我听不明白呢？”

　　“刚才她的话你听明白没有？”

　　旭云说：“我明白了，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，要代代相传，她传给了我们，我们要传给子子孙孙。”

　　“旭云，说得对。”张小雨说着上前亲了她一口说：“你真是我的好妻子了，一定是我妈的好儿媳。”

　　贺旭云见张小雨主动亲她，心里真高兴，说：“原来是这样，那今后她讲的什么话，我细细地琢磨一下，明白了就照她的办。但我还是怕她的要求高，我做不到，那不就产生矛盾了？”

　　“不会的，我用心爱你，她也会用心爱你，起码你用嫁妆的钱为她买了药，她就看好你。”

　　“小雨你说这事，我已经告诉妈了。我的嫁妆钱，后来由副业队的人捐上了，不要算在我头上。我们要谢谢大伙，你也不要提这事了，让我真不好意思。”

　　“这是两码事，你对我妈是真心的，大伙因你的孝心而感动。”

　　贺旭云感到很幸福，又说：“夏荷很羡慕我那件新装，比画了一下，并没有穿，她是有顾忌。可你妈说她们都是有福的人，穿了怕旭云沾了她们的福气。妈妈的话说得多好！你和你妈都会说话，到底是读了书的人，我会向你们好好学习的。”

　　张小雨说：“谢谢你对我妈的理解，要知道我妈也不容易。虽然她出身大户人家，却沦为乡下村妇，所以她还有点多愁善感。乡村生活改变了她，她学会了许多农活，与农民融为一体，不过多少还保留了一些淑女形象。你不必担心我妈不好打交道。”

　　贺旭云说：“听你这么说，我更放心了。你爸死得早，你妈不容易。我们一定要对妈好一点。”

　　张小雨和贺旭云刚走到贺家门口，他爹也刚好回来，俩人同时叫了一声“爹”。贺支书爽朗地答应了：“你们买嫁妆回来了？小雨快进屋。”旭云妈开了门，张小雨亲切叫了一声：“妈，这么晚了，还要您开门。”“小雨，别客气，外面冷快进来。”旭云把大包小包提进门，一包包打开对妈介绍。旭云妈这样看看，那样摸摸，高兴地说：“还是女儿能干，一天就买齐了。”“买齐了，多亏夏荷替我挑选。”

　　旭云妈又着急地说：“今天二十八，明天二十九，后天就过年了，到哪里找裁缝？”“妈，不用急，明天春桃她们会帮忙缝好的。”“旭云，你真行，别人都给你面子，以后要好好谢谢人家。”旭云又把婆婆给她做的新装穿给妈妈看了。旭云妈说：“你婆婆是大户人家之女，这衣服做得真好看，以后你学着点。”

　　贺支书一见女儿穿了新衣服，人也漂亮了几分，高兴地说：“旭云，你出嫁的那天，一定是全公社最漂亮的新娘。人们都会说我贺昆山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儿，我们也沾你的光了。老婆子，刚才我从公社开会回来，经过小雨家，我进去看了，和亲家母聊了几句。小雨真能耐，好多人帮他收拾屋子，新房间已粉刷一新，新床也做好了，连猪都买回来了，只等办喜酒了。亲家母还问有什么礼数，我说新事新办没有什么了，跟大溜就行。她还直夸旭云孝顺懂事，我说结亲如结义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小雨，明天你们俩一定挤点时间到公社扯结婚证，别忘了。”

　　第二天清早，石子生拖着两台缝纫机来到贺家，他刚进禾场就大喊：“贺大妈，我来你家赶早饭来了。”“好，欢迎，她们几个呢？”“在后面。”石子生说着把缝纫机搬进堂屋，这时夏荷她们说说笑笑进来了。她们叫了一声“贺大妈”，就雷厉风行地下门板当案板，两台缝纫机也架好了。秋菊说：“旭云，把要缝的东西全都拿出来。我来掌剪，冬梅你们打下手。”“一切听从师傅安排。”三人说着打起了哈哈。秋菊说：“你们别逗我了，我是什么师傅，我们今天都是帮旭云赶嫁妆来的。”旭云把要缝的东西都拿了出来。秋菊一一量了尺寸，又量了棉絮的大小，然后裁剪包单的布料，叫夏荷、冬梅用机子缝合，春桃则在一旁钉扣子。

　　秋菊在解开一包布时，突然掉出一个盒子，打开一看，是一对新耳环，忙问：“旭云，你买耳环了？”旭云走过来说：“昨天找了好一会儿，未找到，原来在这里。”她边说边戴上了。春桃说：“旭云，多少钱买的？真好看，还有耳垂。”旭云笑而不语。夏荷说：“瞧你们的眼光，这不是银耳环，是镀银的。”冬梅一听是假的，忙过来看了看，摸了摸说：“真的假的，反正我没见过，好看就行。改天我也买一副去。”春桃说：“你又想嫁人了？”“谁想嫁人！只有嫁人才能戴吗？这些东西我们都未见过，别说金戒指、金手镯、玉圈什么的，我们真是枉做一辈子的女人。”夏荷说：“石子生那么疼你，改天要他给你买个真的。”“他呀！养活孩子和老人就不错了，还指望这些，你们和我一样，等下辈子吧！”

　　吃早饭的时间到了。在饭桌前，贺旭云说：“等下我和小雨要到公社扯结婚证。各位姐姐看，还有什么东西要买，我顺便带回来。”秋菊想了一下说：“你要做围帐，我可没见过。这样，我和你到小雨家，看那床是什么样子，再问张小雨围帐是什么样子，我才好裁剪。”

　　秋菊旭云到了张家，量了六弯铺的尺寸，知道了裁剪和缝制围帐的方法。秋菊回去后，还把张大妈教旭云绣花的事告诉大家，大家都说：“明天看张大妈绣花去。”

　　二十九过后就是大年三十，张小雨一家三口，很早吃年饭。饭后不久，旭云来到了张小雨家，刚进门就大声喊：“妈，给您拜年了。”张大妈满脸微笑：“是旭云呀，快进来烤火。”旭云说：“我妈叫我给您送点糍粑。还要请教您绣花。”张小雨接过糍粑，说：“那我谢谢丈母娘了。”“谢什么呀，都是一家人，叫妈不行呀！”张大妈说：“旭云说得对，叫妈叫妈。旭云，我把绣花绷子和丝线准备好了，你随我到屋里去。”

　　张大妈把帐顶铺在床上，问：“旭云，这是帐顶的前面吧？花就绣在前面，对吗？”“妈，对。”“小雨、小尘都过来，替妈出个主意，看绣什么好。”张小雨说：“我见过绣菊花、绣红梅、牡丹的，都好看。”张小尘说：“这样一块条形布上绣那样的花很难绣，妈妈，我们就绣荷花。绣一个红太阳，满池荷花荷叶沐浴在阳光下。”“小尘这主意不错，太阳应该是早晨的太阳，刚升起来大半边就行了。”母亲说：“你俩说的都很好，绣点荷花、荷叶，还绣一对鸳鸯戏水。旭云你看好吗？”“绣这么多，得要多久呀！”“妈教你绣，不要多久。小尘，你先画个草图。”

　　张小尘裁了一张长方形白纸，和帐帘一样大小。他用一支红蓝铅笔在纸上画起来。他在纸的左上角画了早晨刚跳出地平线的一轮红日，再画上一些水波线条，然后在纸上画上一簇簇荷叶，有多有少，有密有疏，形态各异。再在荷叶中画了一朵一朵的荷花。有全开放的，有含苞待放的，错落有致，千姿百态。在荷花上画了蜻蜓，还画了鸳鸯戏水。半个钟头就画好了。小尘说：“妈妈，哥哥，旭云姐，你们看行吗？”旭云惊呆了，小尘才十六七岁，画得这样出神入化，不可思议，他两兄弟都绝顶聪明。

　　张小雨说：“小尘，你画起来容易，妈妈绣起来可难了。你会累坏妈妈的。我看可以简单点，不要写实，写意就行了。妈您说呢？”

　　张大妈说：“小尘构图很好，是一幅好的风景图。你哥说的没错，画是一回事，绣又是一回事。实景的刺绣是不可能的，我们只能写意，绣一个轮廓就行了。画的内容可以简单一点，以少代多。”

　　张小雨也说：“妈妈说得对，以少代多。我们可以在这横条幅上写几个字，就简化多了。”

　　张小尘说：“就写‘芙蓉国里尽朝晖’。”

　　“可以改一下，这么小的空间，怎么能称‘芙蓉国’，改成‘芙蓉沐朝晖’，意境还是一样。”张小雨说。

　　张大妈说：“可以，小尘，你简化一点，在这布上轻轻地画。”

　　贺旭云一直站在他们身边，听他们谈论，什么写实、写意，她一点也听不懂。她觉得婆婆不简单，似乎什么都懂，难怪她把儿子教得这样聪明。

　　张小尘在帐帘上画了荷花图景后，张大妈架上绣花绷子对贺旭云说：“我们先绣太阳，用浅红色，因为这是早晨的太阳，针法一前一退地绣，性子要静，不想其他事，心杂了针法就乱，乱了花就绣不好了。瞧，太阳我绣了一半，旭云你来试试。”旭云接过针线，照着婆婆教给的针法，虽有点笨拙，总算把太阳剩下的部分绣完了，接着绣地平线。婆婆说：“地平线一定要绣直，照图可以虚实结合，有的地方绣，有的地方不绣。太阳与地平线结合的地方，这里画了许多短钱，也要绣好，像太阳渐渐地升起来，还有几条短平行线也要绣，那是霞光。”

　　接下来，张大妈教贺旭云绣荷叶。张大妈说：“这么多荷叶我们只绣轮廓，荷叶边要有轻有重，有的地方照图可以不绣，丝线选用绿色，这样看上去就有层次感。叶脉照图上绣，画了就绣，没画就不绣。叶脉绣好了，叶子才有动感，形态不一。荷秆不要绣得很光滑，有的针可以进一点，有的可以出一点，这样显得有质感。”

　　“荷花比较难绣，难在配色。完全开放的花瓣尖用深红色，渐渐地变成粉红色，莲心用绿色。没有开的花，顶上用粉红色，逐渐变青。”张大妈一边说，一边为旭云配好丝线。旭云的手渐渐地灵活了，针法也掌握了，只是配线还是要靠张大妈。婆媳合作了半天，就完成了一半工程。

　　这时，春桃、夏荷、秋菊、冬梅一齐赶来了。她们向张大妈拜年问好。张小雨忙给她们倒茶。旭云说：“我们在绣花，你们看。”旭云指着白纸上的画稿说：“这是小尘画的式样，这是妈教我绣的帐罩，真有意思，这荷花真美。这大部分是妈绣的，我学了好一阵子才上手。”

　　夏荷说：“张大妈，小尘真有出息，画得像真的一样。您老绣得好，手真巧，不简单。”张大妈说：“人老眼花，手也笨了。时间这么紧，只得简单点绣，不知挂上去好不好看。”大家都说好看。

　　夏荷说：“队上只有您知道绣花，等小雨喜事一过，我们就请您教我们绣花，好吗？”“好，好！”张大妈开心地笑了。她说：“这样，你们都准备一个花绷子，买点丝线，你们的闲工夫不多，可以绣点小东西，如枕头、鞋面、小孩子的布兜。我要小尘画点彩色的花样，我教你们一些针法，照着图上的颜色配线，很容易，就像你们纳鞋底一样，绣花练的就是心静。”夏荷接过张大妈的话说：“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，心很野，我们是该绣绣花了，静静心。旭云你有这么好的婆婆，真叫我们羡慕。”张大妈开心地说：“你们都能干，里里外外一把手，要不怎么叫铁姑娘呢？”“张大妈，我们早不是什么铁姑娘，是老嫂子了。”冬梅开玩笑地说。

　　四人看着旭云绣了一阵，也轮流接过绷子学着样绣了几针。秋菊喊：“小尘，过来。在寒假里，你给我们画几张彩色的小花样，一个是枕头上的，一个是小孩子兜兜上面的。花样各异，可以吗？”小尘说：“秋菊姐，你这是吩咐，还是求我？”小尘的回答把大家逗乐了，她们同声说：“画家，是姐求你了。”小尘说：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夏荷说：“你帮了姐，姐以后也给你当红娘。”小尘说：“我才不要呢。”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说：“张大妈，小尘自己谈恋爱，不要介绍人了。”小尘听后红着脸走了。

　　张大妈家初四要办喜事，本队社员、左邻右舍从初二起就往张家送礼，因为没有现金，许多农户就只好送实物，如肉、鸡、蛋、米、油、小菜等。为了让主家早作安排，一般在喜事前几天送过去。

　　初二早饭过后，陆续有人给张家送礼，送鸡的最多，鸡是酒席上的主菜；送蛋的也不少，蛋也能做好几样菜，如蛋圈、蛋丝。陈队长特意送来了三十斤糯米，他说可以做裹籽饭，也可以做甜酒。盛建强的父亲送来了三十斤米酒，说：“小雨，你就少用点白酒，保证客人都爱喝我做的米酒。”“盛大爹，让您费心了。”张小雨和来人一一打招呼。

　　贫协组长李大爷挑着一担大白菜来了，说：“淑芳嫂子，我没别的东西送，给你送点白菜和香菜，小菜你不用愁了，大白菜下炉子挺好的。”张大妈说：“李大爷想得周到。谢谢了。”张小雨过来敬烟：“大爷，您抽烟。”“纸烟，沅水牌，高级货，我抽惯了喇叭筒，今天就抽你这根喜烟。小雨，你和刘新明、盛建强、杨铸钢，现在都有出息，我高兴。”张小雨说：“感谢贫下中农对我们的教育，我们不会忘本。”“小雨这话我爱听，年轻人今后不论干什么，一定要记着贫下中农的本，为人民服务。”“谢谢大爷的教诲，今后我们不论走多远，农村永远是我们的家。”“好孩子！嫂子，你儿子有出息。”

　　张汉木匠送来了一担干柴，说：“那天帮忙，发现你们家没有什么好柴火，我就送一担干柴，发财，发财！”张小雨忙敬烟说：“发财，大家都发财。”张小雨用一个本子，把乡亲们送的各种礼物作了详细的记载，准备日后好还礼。

　　直到晚上，张大妈说：“再没有送实物的了。你们统计一下，看差什么我们就买什么。”

　　张小雨列了一个表，翻开礼物登记本，很快统计出来，给母亲说了。母亲听了很开心，说：“现在家家都很困难，但乡亲们还是想着法子帮助我们，我们办喜酒，倒不如说是办百家宴，我们要记住乡亲们的情。小雨你计划一下，三天要办多少桌。”“第一天大媒酒，三桌，第二天正酒，十桌，第三天出台宴，四桌。这样满打满算共十七桌就够了。”“就这样，做十八桌的准备，因为我们还要做一桌告祖席。今晚你带着烟酒去掌厨的周师傅家，让他开清单，明天就把东西购齐。”

　　张小雨刚要出门，胡屠夫和石子生来了。他们说：“张大妈，我们给您家杀喜猪来了。”张大妈说：“胡师傅，晚上麻烦两位了。”“乡里乡亲的，帮个忙而已，您别放在心上。今晚杀了好，省得明天起早　床。”“小雨结婚，多亏你们帮忙，一切顺畅。”“大妈，我们与小雨是兄弟呀。旭云进了门，大妈你就享清福了。”

　　等张小雨回来的时候，胡师傅他们把猪都杀了，正开边过秤。胡师傅说：“小雨，这猪买得很好，架子不大，油水好，是宁乡梅坨子猪，肉嫩，出肉率高。开边共有九十六斤。合算，你蛮精明的。”“我精明什么！是李有田赊给我的，这叫无钱讨媳妇。”“没钱能讨媳妇还不精明呀？”“这都是大伙帮忙。胡师傅，请您下一块后腿肉，要四十斤，过礼用。”胡师傅听后，手起刀落，过秤刚好四十零半斤。张小雨赞道：“神刀、神刀。”石子生打趣说：“不是神刀，是胡一刀。”胡师傅说：“不是我刀法好，是小雨的运气好，过礼肉，一刀定终身，白头偕老。”张大妈笑着说：“讨您吉言了。请下两块肉，每块斤半。”胡师傅手起刀落，过秤刚好斤半。胡师傅更加得意了。他说：“今天手气好，我杀了不少喜猪，全没有今天的手气。”张大妈又说：“今天辛苦二位了，这一净刀肉就送给二位。”石子生说：“胡师傅，你就收下吧。我是打下手帮忙的。我就不要了。”“石子哥，你是小雨的大哥，你不收下就见外了。”胡师傅也说：“石大块，我们都收下，这是张大妈的好意。我们也多出点力，你把肠肚洗净，我把头皮、猪脚的毛烧干净，刮干净。他们不如我们搞得好。”张小雨说：“那是，多谢二位了。”二人忙到十点才收工，张大妈炒了几个菜，请他们喝酒，算是夜宵了。

　　初三是大媒洒，一大清早，张大妈就叫张小雨上贺家送礼，早送过去，免得误事。湖区汉寿人有句话：“养女不蚀本，烧着锅儿等。”贺家、张家虽然不是汉寿人，但过礼的事马虎不得。张小雨把四十斤肉、四十斤鱼都系上红绸子，担挑上了路。在路上正好碰到了夏荷，夏荷说：“刚才我准备过去催你，不想你就来了，我是要和你同行的。”“那好，我们一起去，有什么事，你替我担当点。”

　　一会儿到了贺家，贺家的亲戚六眷很多，远客昨天就到了。他们见姑爷过礼来了，忙点燃了鞭炮。旭云迎来，要张小雨一一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。亲戚们见张小雨一表人才，都说贺家找了一个好女婿。夏荷对贺支书、贺大妈说：“这是张家的礼品，二老满意吗？”“满意，满意，辛苦你了。”夏荷说：“我没辛苦，要是这边没事，我和

　　张小雨到那边去了。明天来接亲，我和欧阳会计过来。还有张小雨的同学同事，组织了十人的自行车前来接亲。新娘、高宾和嫁妆都用自行车带走，你们看行吗？另外您看接亲还有什么礼数，告诉我，我要张家作准备。”贺大妈想了一阵说：“有你这个阿庆嫂，我们没什么。一切都听你的。”“那就谢谢，我们告辞了。”张小雨向岳父母及众亲友告别后，就和夏荷一起出了门。

　　刚出门不久，旭云赶上来，对夏荷说：“我想化妆，可不可以？”“化妆好呀，请欧阳会计和周白云给你化，明天保你是最漂亮的新娘。”

　　张小雨回到家中，家里一片欢腾。主厨周师傅正在沸腾的大油锅里翻动着做扣肉的肉块。湖乡的扣肉有三道工序，一煮，二炸，三蒸。春桃、秋菊、冬梅正在切菜打下手，肖文安、张春生杀鸡杀鸭，石子生负责烧火，田丰年负责接待和指挥。张小雨回来后向大伙敬烟，女同胞们则起哄，要介绍人夏荷发糖。她们说：“今天是媒婆坐大边的日子，你赚足了。你今天不参厨，就让你坐冷板凳，吃凉拌菜。”夏荷反唇相讥：“你们眼红什么呀？我吃三十六餐，这叫本事，你们有本事，做好一堂亲看看。你们帮忙，主家自有安排，你们就不要笑我了。”石子生起身一手抓住夏荷，一手抓了一块肥肉，说：“今天哪有媒人不参厨的道理，你问问周师傅，有没有这规矩？你耍花腔想溜没门。你不拿喜烟喜糖来，我就往你嘴上抹油，让大家见见你的好吃相。”这下夏荷求饶了，找田丰年要了烟和糖，算是参了厨。春桃他们拿了喜糖，可高兴了。

　　夏荷出了厨房，看见欧阳盈月带着妹妹欧阳望月来了。两人一见面就像久别重逢的姐妹，手拉手地交谈起来。欧阳盈月说：“屋子收拾得蛮好的，你带我见张大妈去。”张小尘正在堂屋贴对联和毛主席像。他看见欧阳望月，迫不急待在梯子上喊：“欧阳望月，你来了！”“嘿嘿，张小尘，原来张小雨是你哥，他结婚，对吗？”夏荷说：“原来你们是同学呀？”“是呀，开始我还不愿意来，没想到是到同学家了。”欧阳盈月见妹妹高兴的样子，就说：“那好，你们一起谈吧，我有事去了。”

　　张大妈见两人来了，笑容可掬地说：“刚才还说起，今天大媒酒，介绍人是一定要来的。小雨的婚事全靠你们了。有这般顺利，全是二位的功劳。”欧阳盈月说：“您老客气了，现在儿子结婚了，您的病也好了，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说起介绍人，那全是夏荷为主，我是搭伴的。”张大妈说：“欧阳会计说笑了，你们两个都是介绍人，今天你们坐大边。说我有福气，那是有贵人相助。小雨能买到好药，多亏了你。”“大妈，千万别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，看到您病好了，比什么都重要。我和小雨同学一场，帮一把是应该的。”夏荷说：“是呀，您老别念叨这事了，乡里乡亲，互相帮忙还不是应该的？”欧阳盈月又说：“张大妈，今天许多同学要来，我早到一步，顺便给您拜年。这是两瓶蜂蜜，润肺养肺的，不成敬意。”张大妈受之有愧，说：“每次都让你破费，你当介绍人的还给我送东西？”“这没什么,上次的药多亏了刘新明战友的妈帮助，人家是部队首长的爱人，她才是贵人。”张大妈受宠若惊地说：“原来这样，小雨没和我细说，这份情我们还不起，我就把这贵人当活菩萨供着。这次办酒也多亏乡亲们，都是我们家的贵人。”夏荷也感叹地说：“现在办个喜事不容易，大家凑一凑，就能办好。再者这也是您和小雨人缘好。”“夏荷说的是，明天接亲，贺家还有什么礼数没有？”夏荷说：“放心吧，贺家说您太客气了，没有什么要求。那边亲戚对小雨很满意。接亲用自行车。”张大妈开心地笑了。欧阳盈月望着张大妈，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，要是我那时找到这种特效药就好了，母亲的病也会好起来，那该多好呀！

　　欧阳望月帮张小尘贴对联——张小尘贴，望月远处指挥。有了欧阳望月的帮忙，很快就贴好了。大门的对联是：迎红日春燕齐舞欢腾春节，沐东风并蒂花开喜庆农家。欧阳望月问：“这是谁写的。”“当然是我写的，有问题吗？”“我知道是你的笔迹，我是问谁拟的对联。”“我哥，他作词，我写字。”“这对联对得很好，有革命的意境，又有爱情的情趣。”“这里也有春燕齐舞并蒂花开呀！”“不一样，它前后的词变了，意境也变了，难道你不知道？有意跟我抬扛吧！”“不敢不敢，我们相互学习。”“这还可以，不要老问我有什么问题，在学校，你也老这样，真没劲。”“好，我不说了，我们一起贴窗花去。”

　　“窗花是你剪的吗？”“不是我，是我妈剪的。”“让我看看。”欧阳望月仔细看着。窗户的四角是飞舞的蝴蝶，中间是一个大双喜字，

　　两边是一对红烛。喜字和红烛连在一起，比单独的双喜字好看多了。她很小的时候见母亲剪过，跟这一样呀。她问：“张小尘，这真是你妈剪的？”张小尘望着她惊呆的样子，十分肯定地说：“就是我妈剪的，我也学会了，有问题吗？”“没问题，怎么和我妈剪的一模一样？”张小尘知道她妈妈不在了，和姐姐一起生活，他安慰她说：“你别联想了，你不是还有姐姐吗？剪纸大同小异，过后我要妈剪一张给你好了。”“那好，请你妈给我剪一副。不过这两天她哪有时间呀！”“没问题，她剪得快。明天就交给你，好吗？”“那好，一言为定。”

　　对联窗花一贴，喜庆的气氛就营造出来了。张小尘对欧阳望月说：“到我房间里去，我给你看一张素描。”当那张素描摆在欧阳望月面前时，欧阳望月说：“这不是旭云姐姐吗？这身打扮与众不同，好漂亮。嫂子给你当模特，你在家练习画画。”“你说什么？这是我妈给嫂子做的新娘装，大家都说好看，但来不及照相，我就给她画了这张素描。你说行，我就用相框嵌上，挂在他们的新房里。”“这主意不错。别人看了，一会说你嫂子漂亮，二会说你画得好。你这是一举两得。”“你别笑话我了，请你参谋，你这样说，我就不挂了。”“张小尘，你也太小气了，开个玩笑不行呀？我帮你挂到新房里去，但你也要为我画一张。”“那我求之不得。”两个少男少女，在这喜庆的农家小屋里无拘无束地交谈着。

　　初四上午八点，张小雨领着同学同事等清一色的年轻小伙，骑着十辆自行车到贺家接亲。自行车龙头上系着红花，后座上捆着一碗祭祖的菜肴。十辆自行车浩荡去接亲，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。这是庆丰村从来没有的事，农家社员都出门观看，都说小雨有出息，娶了贺支书的千金。

　　张贺两家相距不远，一会儿就到了。看热闹的社员把自行车团团围住，小孩子挤到最前面摸自行车的龙头和车轮，成年人则看后座的礼物，解开一看才明白是十碗祭祖的菜肴。用这种方法运来，真是别开生面，让老人们心里一亮，还是青年人有办法。

　　张小雨在大家帮助下，把祭祖席摆到堂屋桌子上，祭祖的菜肴按鱼头肉尾的顺序排成四行。第一行是一个菜，第二行是两个菜，第三行是三个菜，第四行是四个菜，这样十道菜正好拼成了一个正三角形。桌子上方是毛主席像。

　　张小雨给亲戚朋友敬烟，向小孩子分糖。贺家用甜酒冲蛋招待接亲的小伙。周白云和欧阳盈月忙着给新娘化妆，夏荷则清点收拾嫁妆，并与贺家商量送亲的男女高宾。送亲是贺家的大侄子贺旭山、旭云的弟弟贺旭建、贺家的大姑贺梅香、旭云的妹妹旭芳。

　　上午十点，夏荷请接亲的后生用六辆自行车载嫁妆，主要是床上用品。大型五门柜和茶具，昨天上午张小雨就用板车先拖走了。其余的四辆车驮新娘和高宾，欧阳盈月用自己的车驮夏荷。

　　安排妥当，后生忙着捆嫁妆。旭云也化妆完毕。她上着粉红色夹袄，下着紧身的青色裤子，肩披白色披肩。修长的脖子，白嫩的脸蛋，乌亮的秀发，长长的睫毛衬着圆圆的大眼睛，短发旁明晃晃的耳环，真是楚楚动人。张小雨则上着蓝色的中山装，下着青色裤子，格外英俊潇洒。两人在祭祖席前行跪拜之礼，之后和父母告别。贺旭云流下了眼泪，父母也难舍难分。大姑用手巾沾干了旭云脸上的泪珠，带她出门，坐上张小雨的自行车。周白云也带来了自行车，这一行十二辆自行车，在鞭炮声中，浩浩荡荡地离开贺家。张小雨驮着新娘走在前面。周老师驮着贺旭芳，旭芳抱着的收音机播放着欢快的歌曲。沿途又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，都在品味这与众不同的婚礼。张小雨风风光光把贺旭云娶回了家。

　　接亲队伍即将到张家的时候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庆丰五队。前来喝喜酒的人挤满了院子。张小雨的自行车停下，他抱起新娘，大步地越过大门槛，又越过了房门。这是当地的一个习俗，不让新娘脚沾地，尤其不能踏门槛。踏了门槛就等于踏了婆婆的嘴，从此家庭不和。到新房后，张小雨马上关紧房门，里面只剩下新郎新娘，书桌上早就放好了红枣、鸡蛋。张小雨端起蛋茶，用筷子夹着蛋，送到旭云的嘴边，旭云含羞地接受了。张小雨再喂，她说再也吃不下了。张小雨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吃得精光。新郎新娘抢吃红枣蛋，寓意早生贵子。

　　在新房外，姑娘小伙在门缝里偷看，嘻嘻哈哈、大呼小叫，闹成一团。

　　新郎新娘吃完蛋，打开房门。大家一哄而进，讨要喜糖。开始一个个地分，后来挤得不行了，张小雨只得在堂屋、院子里大把地撒喜糖。一时间抢得人仰马翻。抢完糖，小伙子姑娘们安分了。夏荷吩咐人把嫁妆搬到新房，周白云、杨灿虹着手开铺。她们每打开一床盖被，里面都有一包香烟，她们笑呵呵收入囊中。开好床铺后，一一摆好镜子、暖瓶、茶具等物品，挂好所有衣物。红色六弯床挂上雪白的围帐，床的两端摆放着鸳鸯枕头。书桌上摆放两个相框，一个是两人的结婚照，一个是新娘的素描。素描画得很逼真，人美，画得也美。听说是张小尘画的，众人都称赞不已。石子生戏弄小尘说：“把嫂子画得这样好看，以后有得锅巴吃了。”小尘红着脸说：“你爱吃，你就吃去。”说完就走了。欧阳望月也跟着走了。欧阳盈月看在眼里，从妹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
　　新房布置好，请高宾进门。张家人忙为他们敬上茶、烟、瓜子、点心。张大妈出来和高宾打招呼，陪着贺家大姑说话。开席时，贺家大姑拿了一条香烟参了厨，以示对厨师的敬重。

　　在开席前，新郎新娘又拜祖宗，行了跪拜大礼，但没有司礼主持。

　　今天到张家吃喜酒的人特别多，原计划十桌，多了两桌，主要是多来了一些同学和同事。盛建强杨灿虹放假回家了，杨铸钢春节回家了。陈瑞华、代正军也来了，他们还通知了十多位同学。最可喜的是柯紫霞、闵正文也来了，并把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女也带来了。两个小家伙快一岁了，长得活泼可爱，认识柯紫霞的姑娘们都抢着抱。贺旭云见柯老师来了，格外高兴。她见到两个小宝贝，由衷地喜欢，当杨铸钢把小宝贝抱到床上的时候，贺旭云为小宝贝封了红包和糖果。

　　这是张小雨的婚宴，也是同学们的一次相聚。他们一起喝酒、欢笑，一起谈各自的经历。他们同学时才十五六岁，转眼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他们渴望未来，面对今天的生活，一步一步转变着人生的角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