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牵着我

文  谭学奇

我小的时候特别要强。虽然不会去挑衅别人，但不让人，不吃亏，动不动打架，甚至跟着跳皮的大孩子去做犯错的事。

母亲在对付我玩皮打架方面很是用了心。她从使用坏了的竹扫掃里抽出竹枝条来，插在大门外的土墙上。我每天抬头就看见竹枝条，心里有点怕，可玩兴一发就忘记了。

我做错事后，母亲并不只管打我。

有一回，大热天，我猜想双喜姐姐家的人可能都在午睡了。我就像电影里侦察兵一样的快捷行动起来，很快就到她们家的屋后的菜地里摘了个西瓜回来。母亲知道了，沉下脸来，责令我，把西瓜送到双喜姐姐家里去。母亲押着我去，又抓着我的手回来，要我靠墙站立悔过。批评教导我：

“小来偷针，大了偷金。就是吃的，以后也不能偷。”

挨打的事有几次。是事情好玩又很刺激才做的。现在想想也是玩得太过了。

一次是八队的小孩同我们九队的小孩打起了泥沙仗。我们双方用蓖麻叶包裹住晒干得发白的沙土，相互攻击。有时被泥沙打到嘴里与眼睛上就只好逃跑了。挨母亲打是由于我被同伴供出，八队四海家里的炒菜铁锅内的沙土是我掷进去的。

有次是为报复段老师，他在学校揪过我的耳朵。

那是个星期天，我和几个同学在玩，看到下放知青段老师用独轮车推着稻谷去打米厂打米，她漂亮的老婆在前面用绳子背。我就和伙伴们在路中间挖了圆圆的浅坑，上面用黄麻棍支起，棍棍上面铺蓖麻叶，最上面盖泥沙。我们挖的坑通过伪装后，根本发现不了。段老师推着碾出的白米回来了，我同伙伴们分别站立在坑的两边，迫使段老师的独轮车只能从坑上经过。

“轰”地一声响，车轮掉下坑，白米从萝筐里向上冲，我同伙伴们哄地逃散了。

这两次我都被母亲严厉责罚，教我跪在地上，脱光裤子，用竹枝抽打屁股。边打边问：

“你知错了吗？你还敢下次吗？”

“不打你，你不晓得痛，你不痛，你不记得你犯的错！”

母亲这种做法，我还真的痛在屁股上，记在心上了。我面向母亲悔改我的错误，我涕泪满面，口头保证不再重犯。母亲这才叫我从地上起来，母亲才用手巾为我揩脸……

这种教育孩童的体罚方法，看历史是贯用的，但现今社会对这个有较大争议。当轮到我教儿的时候，我对我女儿警告过：要听爸妈的话哟，爸妈教的都是为你好。如有不听，小心挨打。我回想一下，我女儿的成长过程中，似乎没有被我用竹枝打过。语言教育，思想开导也是很好的方法。

应该是我九岁那年，我六岁发蒙，我记得是读小学三年级了。当我决心做听话的好孩子的当口，却遭到一个比我大一岁的陈强的欺负。我们在地坪里玩陀螺，我的陀螺比陈强的转得稳，圈转的多。他不管我同意不同意，霸蛮同我换，我不干呀，他就用鞭子打我。第一下我忍住了，第三下四下了，接着还重重地抽到了我的头上，我就向他扑上去了。两人缠斗在一起，一会，就有大人来扯开我们，但陈强的脸、嘴都被我的利爪抓出了血痕。

母亲在队上做工回家，顾不上做晚饭，不问青红皂白，先把我一顿打。当我向母亲讲清过程，母亲拖起我就向陈强家里去。我想妈妈是去为我申张冤屈，有妈妈保护我多好啊。没想到，母亲一到陈家，一个劲地陪理道歉。但还是得不到陈强父母的愿谅，口口声声说：他的崽被我抓出了血，如果我母亲不打我，他们打！

母亲二话不说，扬起竹枝对我一顿乱抽。我仅穿一件薄衣，痛得我好伤心又委屈！我恨陈强父母不讲事情曲直，又看我挨打而无动于衷的神态，我故意声嘶力竭地哭叫，闹得动景很大。母亲在气头上，继续打我，邻居闻迅来拉开。要不，我的结果真不知有多么的惨。

到夜了，母亲才叫我吃饭，才让父亲帮我洗澡。

我心里知道，母亲爱我！

到了那年腊月，离除夕只隔一晚了，母亲嘱咐我的哥哥领着三个弟弟好好在家烤火。喊我同她一同出去。母亲给我穿上过年的新衣，整理我的领口衣袖，还爱怜地摸几下我的脑袋。我感觉母亲好慈祥，虽然在那天，腊树的枝上叶片上有透明的冰，但我一身温暖。

母亲这次不是抓着我，而是轻轻牵着我，我问干嘛去呢，母亲说，拜早年去，并嘱咐我，要嘴甜，要恭敬长辈，要恭敬地喊伯伯叔叔，伯母婶婶。

到了陈强家里，陈强的爸妈笑脸迎接了我们。母亲指挥我喊：陈伯伯陈伯母。陈强的爸妈愉快地答应着，陈强也过来想同我玩。我同陈强早就和好了。他们又请母亲坐，递过来芝麻茶，还用碟子端出红薯干，炒蚕豆，雪糕和花根。这些东西一般只有过年才安排的，平常难得。母亲同他们谈了会，辞行，讲一年来有什么对不起的事，请他们原谅，请包涵包涵，并祝福新年好好好。

母亲牵着我的手，用一个多小时拜会了四户人家。拜早年就是这么拜的？而独独只到这四户去呢？这四户人家的小孩都有同我打过架的。其实，我只对一个女孩子犯有小小的过错；其余三个，都是他们侵犯我在先。

母亲牵着我，我记得，在除夕之前去“拜早年”至少有过两回。那些伯伯婶婶，对母亲很热情，搬凳请座，家常冷暖都聊。我佩服母亲，她同邻居们的关系怎么如此融洽啊。

我年龄大了后，我才完全知道了母亲的做人境界。母亲牵着我，岂止是再次去陪礼，再次去致歉。母亲牵着我，分明是做我人生长河的护航人指引人！

这里，我不提我母亲的能干，不提我母亲的勤劳；只说她待人仁义友善，团结和睦地对乡亲邻里的生活态度，她一辈子都是表里如一的。

母亲，您永远是我的榜样！

现在存世的长辈，我的同龄，当我们相遇相聚，谈到过往，谈到我母亲，无不流露出对我母亲称颂怀念。

母亲牵着我的往事仿佛是在昨天，她辞世却有三十四年之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