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花鼓情缘|| 南县 谭学奇
地花鼓情缘(小说)
文 谭学奇
我晚上入住了“县地花鼓艺术节”工作人员安排的酒店。热烈庆祝艺术节的横幅、贺词各处都是。我沉浸在家乡地花鼓艺术节的氛围里。夜澜人静,过去的几件往事,虽然久远,却没有忘记。
一
有年春,金色的油菜花、紫白色相间的蚕豆花正盛放的时季。阳光温暖,南风拂煦的一个星期天上午,我们队里几个女孩同几个男孩到油菜地里扯野菜。我是男孩子中的一个,我听到她们在叽叽喳喳:“翠兰好漂亮哟!”“翠兰有两个酒窝呢!”不知哪个一句让我吃一惊:“有人讲太漂亮的人命会不好。”“嗯!”,“听说是。”还有女孩子附和。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人讲话被她们听到了。无稽之谈!
长大后,我们结束了学校读书的生活。八个同学只有珍珍一个人去读大学。其余男女同学,如我和翠兰、翠英等几位全部在生产队务农。
农业劳动单调而繁重,重复地锄地,重复地肩挑,重复地割禾……公社广播里也是重复地播出《东方红》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。我们在学校学的知识派不上用场。队上的会计有个年长者担任,柴油机手,由小学辍了学的队长的儿子在干。每天的机械般的劳动闷得我难受,我想吼,想长啸!
想不到老天突然给我一线光,我不知从某时某刻起,喜欢上了翠兰。翠兰好象也喜欢我,少男少女的心,怎么掩盖得了!
二
那年冬季,水稻归仓了,公粮也上缴了,棉花与苎麻也交了,农事闲了下来。
有一晚,政治队长在队里的会上公布消息说: “大家同志们:过六十天就是春节,大队部决定,要成立个地花鼓戏团,要让过年过得有味,愿意参加的,报名……”
我马上第一个报名,翠兰第二个报名。我知道翠兰会参加,并且是会受到她妈妈的全力支持的。翠兰的妈妈很会唱地花鼓和山歌的呢。
做我们地花鼓老师的不是外人,原来是我们大队的几位老者。地花鼓团团长请我们的师傅们坐在上首,叫我们学员排成一行,逐个上前参拜师傅,向师傅躹躬,献茶。行了礼之后,就开始学习了。师傅先教我们“步法“,后教“手势”,再就是教用折扇的方法,花扇套子,接着是教我们练唱。要把我们学到的步手身扇的套路同歌词、唱调、表情、乐器、拍点融合起来。真的不容易。
我是学习最努力的一个,每天到练习室最早,对师傅也很敬爱。翠兰和她的同伴来看我,见我妖里妖气地练步法,她们掩面轻笑。我还谦虚好学地随翠兰的女同伴们去见她妈妈,请教唱腔。翠兰的妈妈见我学得勤,学得好,对我表现出长辈喜欢晚辈的眼神和笑意。
经历两个月的刻苦学习,大队地花鼓戏团进行了多次彩排,老师傅们满意,大队干部认可。我们能把地花鼓、龙灯、乐队较好地结合演出了。
这同时,我同翠兰走得更接近。我几乎每天要去看翠兰演练。翠兰聪明,表情到位,嗓子又好,唱,做,都好听好看。我每天在排练结束伴送翠兰回家,临别时,她常是默默含羞地看我一眼,然后转过去象桃花颜色的脸颊。我每次在这时候,心里乐开了花。 三
依照大队领导的安排,正月初六,地花鼓戏团正式开始表演。地花鼓演员分为两组轮流上阵,每组五人:他们是蚌壳精,渔翁,艄公,还有两个帮唱。翠兰同我一个组,翠兰扮演蚌壳精,我扮演打鱼佬;灯龙有两条,一条金色的公龙,一条蓝色的母龙,还有替补人员跟着;乐器组也有五人,同样有轮替的乐手。
我们地花鼓龙灯队伍从大队部出发了:咚咚咚,咚咚咚,鼓声擂起;哐起哐起,哐起哐起,钞声响起;当,当,当,当,铜锣敲起。 喜滋滋的社员群众从四处向这里聚集。队员们脸上喜气洋溢,稍加上彩搽粉的演员特别亮丽。我不时看翠兰一下。她呀,美得像年画《天女散花》中的仙女!鞭炮声密密麻麻响起,青烟飘向蔚蓝色天空,硝烟的香味,顿时使得我们并不富裕的乡村充满过年的味道与快乐!
每到一户农家,先由三个送恭喜的人恭贺新年。一个提彩灯,一个接主家的回礼,一个能说会道者便对主家赞新年辞。赞辞简单点的是“万事如意,恭喜发财!老板屋里发财发财又发财!”文一点的就有:“一盏龙灯照心田,新年伊始展新篇,祝福四季风雨顺,福禄寿喜好运连!”等等。
赞话人一肚子诗文吉句,对老人赞的是“长寿安康”一类的话;对有学生的便赞“蟾宫折桂,金榜题名;一举首登龙虎榜,十年身到凤凰池”祝语。主家人笑得合不拢嘴,递上红包,红包不分大小,一律不当面拆看,主家示意感谢,气氛一派祥和。
随即两条龙在持杖耍珠的领队带领下:“恭喜恭喜!恭喜发财!恭喜贺喜!”二十人的队伍从堂屋大门进入,从右至左,把每个房间都热闹一遍,再转回到宽敞的堂屋。外面有鞭炮声响器声不绝于耳。堂屋里持杖的领队上下晃动着响珠熟练地指挥,做“送财”的花式套路。有“麒麟送子”的套路,适用于想生儿育女的人家,有新媳的,嬉闹得更欢。多么有深意的活动,充分体现出纯朴的农民追求如意幸福生活的愿望!
接着,两龙回到农家房屋的前坪。锣鼓声紧、鞭炮声猛、欢笑声密,气氛相当热烈。两条龙在空坪上耍起了套子:
如“花蝴蝶”,“金盘托月”,“巨龙摆尾”,“一字长蛇阵”。看的人大叫:“好!” “好!”接着两条龙在坪地围成个呈四方的空地,我们地花鼓进场了。
翠兰摆动着蚌壳,变换着舞步,细腰灵活,指艺精致,扇法逸巧,目光如星,声色动人,使在场群众手拍不停!我身背渔网,脸画成个“三花子”,我不想在翠兰面前暗然失色,十分用功同翠兰对唱,亦赢得了喝彩声一片!
因为规定在每户表演的时间有限制,我们在紧张的急鼓声里同声唱到高潮:“妹啦呀噫——咿呀咿呀子哟,呀咿呀子——哟!”便戛然而止,在欢乐的人群中移动到下一户人家。
四
春节演出的计划是用两天时间把本大队走完成,然后到邻大队演出几天。天气还真是照顾我们,没有下雨也没降温下雪。于是按安排在十五元宵节晚上,在我们本大队搞个大汇演。在傍晚耍过龙后,再净唱地花鼓,演时三小时多。这样,我们地花鼓队员能各尽其力把学到的多种形式的戏目全部演唱一遍,也算是对父老乡亲的一个汇报吧。“四人帮”下台一年多了,但那时还是人民公社制,我们演唱是计工分的。
元宵节晚上,安排的演出地在大堤下小学校的操场上。由于要演出的地花鼓节目多的消息早已传出,引得远十里都有爱好地花鼓的人来观看。那晚,花灯特别多,分外亮,大堤坡上人山人海,演出十分成功。
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。春来一日,水热三分,雨水节到了,农民开始大干春耕,地花鼓队停止。然而全大队会唱地花鼓小调的男男女女已经普遍了: “一条黄龙耍过街啦——呀噫呀呀噫,呀噫呀噫也他家耍得你家来啦——呀噫呀呀噫,呀噫呀噫也他家耍的摇钱树啦——呀噫呀呀噫,呀噫呀噫也你家又耍聚宝盆啦——……”
人们盼望富裕起来哟!
五
那年三月,莺飞草长,油菜花蚕豆花交相开放,紫云英花艳艳地铺满田野,杨树正是飘絮的时候。我对翠兰的喜欢与日俱增,队上人也看好我同翠兰的关系。
母亲含笑问我:“喜欢不?”
“喜欢呀,就是怕说出口。”
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这又不丑。”妈妈这样鼓励我。
妈妈说请邻舍张满娭做媒婆,去翠兰家里提亲。张满娭笑笑说要我买皮鞋她穿,妈妈说事成之后当然有。我心里想:张满娭这回太容易了,不就是递上一句话嘛。妈妈也不理解儿子,这个年代了,我同翠兰,还需要媒婆?
然而,几天过去,真让我难堪!翠兰家里拒绝了张满娭的媒说。翠兰的父亲在公社砖瓦厂工作,于昨天回家了,张满娭今天就带来了翠兰父亲的意思。
那些天,我觉得天上的乌云特别阴沉,翠兰的样子在我眼前时时浮现,我挥之不去,我下意识不去想但是做不到!我对着一棵大树问:为什么?为什么?我就那么差,我配不上翠兰吗!我知道我眼眶里含满了泪水。
翠兰后来几乎不给我单独在一块儿的机会。但有次我寻机拦住了她,问清了为什么。我不责怪翠兰,也不责怪翠兰的妈妈,拒绝我的是翠兰的父亲。他是坚决要同公社砖瓦厂支书结亲家,这就是原因。当时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楚。面对面的翠兰,我看到她水汪汪的双眼中泪水满含,美丽的睫毛下挂着泪花。可是,说什么也没有用了,我直直地看着翠兰几步一回头地离我而去。那会,我没有忍住眼泪。一次工余休歇,翠兰妈妈端上一碗红糖鸡蛋到我面前,唤我的小名,要我趁热吃,当时,我忽然感觉喉结哽咽,我推说肚子饱,我逃走了。翠兰同翠兰妈妈依旧对我好,使我更加伤感!
经过一个酷热的夏天后,我的心态恢复了正常。而这时的翠兰已经到十里之外的公社砖瓦厂上班去了。
后来,翠兰嫁了,如了她爸爸的愿。从那时起的后一两年,我不愿意接近女孩子。
公元一九八二年春,我只身到了深圳。从厨师学徒做起,到自己开饭店,到开酒店,我用了十二年时间,我吃了不少的苦。
幸运值得一提的是:我现在的爱妻,是同我青梅竹马长大的翠英。在我于深圳工作半年后,她去找到了我,说要同我一块打工工作。后来,我与翠英互相关心,她成了我人生中最亲的人。
这次回乡,是受县地花鼓艺术节工作组的邀请而来的。我在深圳的情况,家乡同学与在文化单位的朋友也知道,我经营着几家星级酒店。我在工作的余暇,仍然有唱地花鼓戏的喜好,还同家乡地花鼓戏班经常有密切的联系。有些细微情况就免谈吧!
这次我是同妻翠英一道回乡的。翠英同翠兰,曾经被称为队上的一对“金花”,她俩从小就合得来。下午车过镇街道要经过翠兰家的住所,记得是一幢临街可做商业门面的三层小楼房。翠英打电话,得知翠兰到益阳市走亲戚家去了,我们原本打算下车看望翠兰的,这样就不用下车了。
翠兰的家况三十年来都较优裕,翠兰的生活也过得充实而愉快。孩时谁说的“太漂亮的人命会不好”的话,我一直不喜欢这句甚至还恨这句话。客观的人生经历显明,那是一句不值一提的“胡说”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