芦 苇
芦 苇
○ 曾宪荣
名山大川,旅游胜地,固然有典型的自然特色和丰富的人文景观,令人趋鹜;而湖乡除了“湖”和“桥”的美韵外,那以芦苇为主角的寻常景物亦是很多地方难得见到,容易撩起画家们表现情致的审美对象。
老早就听到人们讲,地处烟波浩渺、望无际涯的洞庭湖水域之滨的舵杆洲,有着四季迷人的苇场景色,可我至今还没有去过,一直把任人描述的美藏在想象的心底;我打算待时间充裕、画兴最浓的时候再去探会她,先涉足到了武圣宫乡镇对岸的芦苇场。
从部队复员后在县财政局工作的战友,颇有兴致地伴我同行、充当向导。他在芦苇场工作十多年,与这里的渔民农民及场里的干部职工关系亲密,更对这里的每个角落、每条垄带上芦苇生长的情况了如指掌。他打开话匣滔滔不绝,好像从心底里向我翻阅着一本关于芦苇场的书,使我消除了对这里的陌生感。
萧湘宜 摄
深秋时节的芦苇,干粗叶健,亭亭俏立,一律是藤黄暖赭的健康色。一扎齐一样高的芦苇带前,跳跃着嫩黄明亮的意大利杨树叶,在暗紫深绿的沃土对比下,我面前像峙立着一堵堵长满枝蔓苔痕的古城墙。登高远望,见无数苇絮像森森剑器直指苍穹,俨然是聚集沙场整装待发的将军阵;朔风阵阵,芦丛叠宕起伏,又酷似披荆斩棘、驰骋疆场的千军万马——多么壮观的景色啊,首先就赠给我一个雄浑壮阔的美!我在这里画单株芦苇,画芦苇带,画成片成海的芦苇场,也画一排排芦苇砍伐后放置整齐的开阔地。远处的职工正在挥镰举臂,旁边烧荒处升起缕缕青烟,我把这些都记录在《金秋收苇》的系列写生画里。
每到收割芦苇的时候,场里的职工少,还要请当地的农民和外来民工帮工。外地民工生活简陋,用成捆的芦苇尖对尖搭成锐角的金字塔形住棚,棚内不过五六平方要住四五个人,生活用的食具、水具、炊具、蔬菜,都放在露天的尽是扎破鞋袜的芦苇蔸空地上,几根竹杆横竖为晒衣架,鲜艳而时髦的衣服晾在空中飘扬,窝棚里还有收音机和文艺书刊,砍苇工的生活既有艰辛的苦涩也有浪漫的情调。我画写生时,一位宁乡来的青年讲:赶季节嘛,习惯了,每天能挣得四五十元钱。他看我把他们的环境搬到画面上很美,遂起唐突之心却又憨厚腼腆地求我给他这张画。为了满足他的心愿,在年关将近时我复制了一张《收苇季节》送给他,他高兴得有些激动,因为他要带回老家并不无自豪地告诉亲友们:已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八个秋冬!
晚上我和战友歇息在分场场部,在蜡烛灯下,场里的职工干部都要看我的画,我将半天的写生画稿一字儿排列在地板上让他们端详。他们惊讶地说:“芦苇场还真好看!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来写生作画的画家,还画两天吧!”——我很高兴我的画首先获得了这些长年累月出没在芦苇丛中,既纯朴又热忱的新朋友的认可:我较准确地把握住了芦苇形象的审美特征,表达了我对芦苇场的第一感受。
第二天,我们乘机动木船顺淞澧洪道南下,一路迢迢直赴南县芦苇场的大本营——天星洲。
乘船到目的地要三四个小时,我闲不住,况且洪道两岸的景色宜人,惹得我心手直痒、坐立不安,遂不停地着笔捕捉那船动景移的色彩感觉。沿岸都是芦苇,有的成片盖沙滩,有的成簇傍水生,有的聚集在一线线长堤上,还有的根底泥沙崩塌露出盘曲的根蔓仍然昂然挺立,多倔强又多有生命力的芦苇啊!任凭风吹雨打、波淘浪洗,也不择贫沙恶土、严寒酷暑,都能展示出自己的绰约风姿,它是湖乡人民优良品格的象征!
船到厂窖乡沿岸时,洪道分岔,像并拢的五指突然分开,将面前偌大的芦苇场割裂成一盘盘、一堆堆、一片片的小洲,远看像一件件簇生造型的自然盆景。待到窄巷行舟,两厢芦苇又是那样的高昂而挺拔,像一扇扇街墙草壁,仿佛荡画舫穿行在东方威尼斯城的水巷里。穿水巷,绕湖洲,经汉寿县的酉港镇,中午时分我们才到达天星洲芦苇场第一分场场部。
分场部离对岸的总场部有十多里的水路,与沅江市、汉寿县的芦苇场相毗邻,这里可以说是湖乡芦苇风光的总汇:有一望无边的壮阔与浑厚,有秋水共明霞的野逸与素净,有疏柳掩渠桥的淡雅与妩媚,更有特色的是还囊括了湖的景致。东面是宽阔的河面像一个大湖泊,近岸处大大小小、长长短短的伺鱼的“迷魂网”一齐指向湖心,大小船只憩息在芦苇丛旁。正值深秋开湖作业,湖上数十上百的各式渔船上人头攒动,抽篙点棹,撒网放钩,拖筐拽篓,鱼跃波惊,真像一个热闹的水上市场。近岸一线的芦苇地里,人们正忙着伐苇、撩叶、打捆,一条条临水土路延伸到停泊的大船旁,人们背着一捆捆芦苇装船上下、穿梭来往,不长时间一艘艘大船变成了一座座几何形的小山。壮观的场面,紧张的劳动,使莽莽宏原充满勃勃生机。
几天的颠簸,几天的涉猎,使我了解到了芦苇场职工们的生活与工作。在那旷阔无边的空间里,只有一栋新筑就的楼房坐落在四方无邻的高坡上,他们生活在这里植芦、护苇,历经三春九夏、酷暑寒冬,就是到了今天收获装船的时候,又是他们一年一度忙碌最辛苦但也是最自豪最惬意的时刻。——面对眼前的一切,我在表现芦苇形态的同时,便极自然地要赋予其丰富的审美内涵。